一米阳光

高彩艳

搬了新家，每天早上都会有一米阳光闯进屋子，悄悄挂在床头将我唤醒。

至于阳光偷偷闯进了多少，我与朋友特意丈量过，结果让我们大喜过望，确实是一米而非一缕。这一米阳光便成了我们所津津乐道的，那扇窗户也再没有拉过窗帘，生怕错过早上的这一米阳光。

剩下的事情便是：挤地铁、上班、下班、回家、吃饭、睡觉。再与阳光无缘。

地铁里没有阳光，只有密密麻麻的人，往往要等两三辆才可以挤得上去。车门关上，玻璃上紧紧贴着人的脸，个个都像变了形的玻璃胶。深深地呼吸几口，肚子里哼着《义勇军进行曲》向里冲去，再不冲就要迟到了。有几次随了性子，懒懒散散地等地铁到十点，却发现人并没有少，而我显然因为这样被扣掉了部分工资。

分毫不差地冲进公司，打卡。公司常年开着灯，不会有一丝阳光进来。幸好的是，这个公司的名字倒有“阳光”两个字，但也未给员工多少温暖。车轮似的，员工一拨一拨地在换。有的并没有混个面熟。

日路西山红霞飞，赶紧打卡把家归。回到那个小窝里大约是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光了。

日子一日重复一日，我的厌恶也在加深。

挤地铁的时候，我开始变得强悍，只要车门没有夹住包就继续挤。终于挤了进去，这几厘米的空间里，看书是不可能的，掏出手机翻看电子书。天安门站挤上几位老媪站在门口位置，统一带着白色的帽子。旅行团的？我的眼睛从手机上挪开，开始打量她们。

她们统一的面色：黑红。

她们统一的身子骨：有些驼背。

她们统一的表情：僵硬。

她们一直保持一个姿势：有人下车她们也没有往旁边挪动一下。

我看到有些被挡了路的赶路人下车时狠狠地撞了下她们，穿了过去。而这些老人们马上又调到原来的姿势。

几站地都是如此。

该我下车了，我使劲挤过门口。不小心碰到老人，老人的身体咯的我生疼。僵硬的身体如石雕般守卫自己的领地，不容一分退让。

我有些心疼了。她们带着的这份紧张进入城市，远没有刘姥姥进大观园那般泼辣。她们是拘束的、紧张的，甚至手足无措的。

这里的每个人都是形色匆忙的，脸上的表情只有麻木。这些农村来的老媪不可能从他们脸上得到一点阳光般的温暖，哪怕一个善意的谦让或者一个鼓励的微笑。这些孩子们也都是些闯进城市的年轻人，他们也要守卫自己那微小领地，不容一分退让。

这些老人们被城市撞了几个跌咧，回到乡村还是会大加赞赏、感叹。幸而她们只记得美好的事情。

我很珍重这样的人，一看就是农民的人。是他们用自己的朴实啧啧欣赏着这座城市，为这座充满一切荒唐与不荒唐的城市洒下了阳光般的光辉，使它永远充满向往。

出地铁，几个乞丐占据几个台阶，或者残疾，或者头发花白，他们都是跪着的。只是被骗怕了的人们谁都不愿意扔几个硬币过去，除非心血来潮或想为自己讨个好彩的人。

回到家，遇到对面屋子的女孩。她说：她的屋子里从来没有见过阳光。我告诉她，夕阳会进入她这个屋子，大约也是一米。有一次，我看到她的屋子里一片亮光才知道。

她惋惜地说：可惜每天回来太晚，连这一米夕阳都见不到！

我笑着问：你今天晚上干吗？

她双眼迷茫了一下，问：你下载什么好电影了吗？

我说：没有。

她激动地说：我们一定要赶快拉网线，否则疯了。

是的，否则疯了。

坐在电脑前，我的脑袋里出现早上的那一米阳光，心里一片亮眼的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