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月,公婆的小院

禅香雪

公婆在我破落的瓦房住了三年。等我们搬进单元楼,公婆执意要回临潼老家。老人家说,住我们崭新的房子好归好,却不能经常见到自己的两个女儿,更不放心家中种植十几亩地的大儿子。

我知道公婆的心思。媳妇再好也没有呆在老家随心随性。何况单元房太封闭,没有自由活动的天地,怎比老家那三亩宅第宽敞亮堂?公婆身子骨还硬朗,他们两个老党员,风趣幽默,感情甚笃。送他们回家给他们一个自由的空间,呼吸田垄清新的空气,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。等他们住厌烦了,再接他们过来。

没想到,公婆一回家,转眼便五年。我们每年寒暑假回去一趟,没听到过他们的抱怨,却总是对我们嘘寒问暖。婆婆摘取自种的蔬菜,变着花样给我们做家乡的饭菜,包子饺子凉皮荞麦活络,样样新鲜,香醇。

今年七月末,我们再次回到老家。因为路上塞车,到家时,天色已晚。推开厚厚的木门,隐隐约约看到通往灯火处的小径。小径两旁种满了各种蔬菜,南瓜的茎蔓到处盘旋,几乎把小径掩没。辣椒豆角茄子黄瓜西红柿,月季大理菊鸡冠花牵牛花,榆树柿树还有香椿树,这一切让我倍感亲切,仿佛回到童年那个遥远的的小村庄,浓郁的乡土气息扑面而来,心灵瞬间澄空宁净。

抬眼望去,整个小院就是一座夜色下的花园,氤氲着绿色的烟雾,袅袅娜娜,风姿绰约。公婆的一室灯光在笑声中变得格外温暖,一股暖流在心田轻轻流过。

清晨,我被鸟儿唤醒。满院的鸟声此起彼伏,它们仿佛用熟稔的合奏欢迎我的归来。我踏着一个清脆的音符,漫步到亮堂堂绿阴阴的小院中。

大理菊长得和我一般高。花儿开得好艳。只有一朵,便开得满院香遍。她颔首低头,把无限的娇羞写在脸上,听风吟咏痴情的诗行,心思红透。含苞待放的骨朵躲过叶子,竭力伸长脖颈,渴望一缕阳光把蕊儿照得通明。四株鸡冠花,站成整齐一排,比赛似的,一株比一株开得盛,一株比一株开得艳。这花起名鸡冠,神似鸡的红冠。花瓣摸起来柔软舒滑,仿佛绸缎仿佛凝脂,让人心旌摇荡。大理菊在小径的东侧,鸡冠花在小径的西侧,它们遥相呼应,却又争奇斗妍,成为小院一道亮丽的风景。

还有豇豆。有的正在开花,有的刚刚发芽。有的大约一指长,细细的,嫩嫩的。有的已经发白,豆的轮廓透过薄的发白的皮层,隐约可见。有的如新疆姑娘齐腰的小辫,一簇簇垂吊在竹竿搭的架上。公婆大概种了几十株,豇豆蔓连成一片,靠着西面的土墙葳蕤生长。往年,婆婆总是把吃不完的豇豆煮熟,挂在铁丝上晾晒。等熟豇豆干透,婆婆用塑料袋装起来,储存到冬季。冬季农村蔬菜少,婆婆把这些干豇豆用温水泡开,蒸包子包饺子闷烩菜,吃起来有香干的味道。春节回家,我们带去大鱼大肉,婆婆给我们捎回干豇豆。不一样的菜蔬,有着一样的情怀。

隔着小径,豇豆的东面,是辣椒茄子西红柿。七八株辣椒,挂着清一色的青色线辣子。没有示范田辣椒的繁茂,也没有大块田地的舒展,它们零星地挂在枝干上,望着陌生的我。我喜欢吃辣椒,特别是嫩嫩的青辣子。那几年回家,没有辣椒,我吃饭不香,蔫蔫的没胃口。丈夫看出来,跑到很远的街道去买。闻到辣椒的味道,我的胃口大开。一顿饭能吃三个馒头。没想到,公婆今年在院子里种植辣椒。他们肠胃不好,根本不能吃辣子,还是开辟一块田地种辣子,不就是盼我这个嘴刁的媳妇回来吗?鼻子一酸,眼泪差点滚下来。

紫色的茄子挂了三个。株干被挤到墙角,阳光不是很充足。一个茄子很大,比我的手掌还大。硬硬的,似乎长了很久,有点老了。一个茄子长成歪巴,顶端向上勾起,中腰有皱缩的痕迹。只有一个茄子长得浑圆紫亮,正常发育。婆婆一直舍不得摘下来吃。我们回来,婆婆摘下用清水洗干净,把它做成茄子饼,香喷喷的。我一口气吃掉三四片。

西红柿全是青色的。三四个挤在一起,仿佛看热闹。婆婆说,今年这柿子一个没吃上。偶尔泛点红色,凑近一看,虫子已经钻进去,咬得透心空。许是种得太少,就不好好结果子。还好,今年集市的西红柿不贵,家里没断过。现在牙齿活摇啦,一见酸味便疼,买来的西红柿常常放坏。这院子的西红柿也就成为一种装饰。

只有南瓜,这长的圆的南瓜,青皮的花皮的南瓜,占了小院少半边空间。它们沿地形铺展开来。有个空隙藤蔓就盘进去。厕所出口,小径砖檐,豇豆架上,椿树树干,都有它们伶伶俐俐的身影。大如蒲团的叶子,阳光下脉络清晰可辨,有一层密实的茸毛,摸起来涩涩的,不似莲叶那么光滑。要是擦在皮肤上,肯定会留下一片印痕。这南瓜叶子有奇妙的用途。它可以消炎镇痛祛瘀。还可以做菜。摘取较嫩的南瓜叶,搓洗,切碎,炒熟后起锅前放拌好的淀粉水,再加酒糟拌匀,非常好吃。公公说,南瓜性温,味甘无毒,入脾、胃二经,能润肺益气,化痰排脓,驱虫解毒,治咳止喘,疗肺痈与便秘,并有利尿、美容等作用。南瓜浑身是宝,大跃进年代,救了不少人的命。公公学过中医,花甲之年,还能记住南瓜的药用价值,让人欣喜。他的精神状态很好,说不定与常吃南瓜有密不可分的关系。

丝瓜被挤到厕所外侧去了。却也长得鼓鼓圆圆。牵牛花绕着丝瓜藤攀援而上,深深的紫色被一大片绿色映衬得格外耀眼。露珠亮晶晶的,在牵牛紫蓝的额头做梦,一个天上星星的梦。

沿着后屋的瓦檐有一个棚架,棚架上吊着数不清的瓜篓。瓜篓的茎蔓许是闻到秋的气息,青中泛黄。叶子有被虫子噬咬的残痕,很多细小的孔眼在风中瞭望。还有很多叶子已经风干,枯黄蜷曲,挂在茎蔓上岌岌可危。地上一层被药死的黄虫,僵着尸身。瓜篓大都青色,身上的绒毛已经褪去,圆滚滚的样子非常可爱。用手戳一下,它晃荡几下,仿佛打秋千,似乎能听到呵呵的笑声,有即将成熟的味道自远而近。公公说,瓜篓润肺,化痰,散结,滑肠。是上等的好药材。它不选择生活的地点,不管栽种哪里,都能茂盛地生长起来。你看看西面那堵架屋的砖墙,那么高,它们还是爬上去,把果实挂在高墙上,即使风吹雨打也不落下。

是啊。我很奇怪瓜篓的生命力,何以如此坚强?植物如此,公公婆婆何不是如此啊。公公患有肺气肿,多少年难以治愈,住在城市里,即是有再好的良药,污浊的空气怎能让他的病情好转?他们住在这清凉的小院,与瓜果树木为伴,与花草鸟鸣为伴,制一剂绿色的良药,化解肺部的阴影,延伸生命的长度和宽度,岂能是居住高楼大厦利欲熏心的人所能相比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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