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出日记

王诣

整理旧书的时候，我终于搬出了堆得高高的日记本。它是我纯粹的私人世界，平时紧密地堆在书柜的最上层，我轻易不去碰它们，深怕一不小心，会掀动早已沉寂的往事。

我写日记是从高中开始的，后来，就成为一种习惯，不写几句，心里便会感到空落。读书的时候写得极为认真，详细地记录着生活的点滴，借此磨砺着自己观察生活的目光，也顺便练练笔；参加工作以后，日记内容才丰富起来，刚步入人生的恐惧与困惑，收获成功的喜悦与自豪，初涉爱河的甜蜜与忧伤，与女友分手之后的痛苦与失落……有的三言两语，有的细致而生动，我很感激这些日记，本以为淡忘的往事，原来潜伏在记忆深处，清晰生动。

中途有几年没有日记了，那是我在南方闯荡的时期。在南方，只要有可能，我都坚持着写日记，陌生的街头，暧昧的旅店，繁华的城市，充满现代的气息的工业区，都曾以不同的心情在我的日记里留下记录。我曾经有一个愿望，我要走遍南方，看遍南方，把它们收藏进日记里，然后在安静的环境中，慢慢地整理，圆一个南方的梦。但在我中途回家时，把它们寄存在一个后来失去联络的朋友那儿，结果，关于南方的记忆，只是一大团模糊的印象，即使是有时会想起某事，记起某一清晰的时刻，但在整体上，记忆是凌乱而断裂的，那是与内地完全不同的生活内容。我知道我找不回它们，宛如找不回那位消失在茫茫人海中的朋友。

当我内地的生活与以前的断章部分重新接上时，经过短暂的心灵磨合，我又似乎沿着往日的轨迹前行了。时光渐渐消逝，我离那段岁月愈行愈远，没有那样的空气与阳光，追述一件往事时，自己也会觉得索然无味，力不从心，那些逝去的时光，永远是逝去了。

现在的日记，几乎成了一种杂记，简单，零乱，提示性的载着片言只语，有的故意用一些曲笔，仿佛在刻意掩饰着什么，而究竟当初是在掩饰什么，我倒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。我的心灵就像一条小河，从早先充满活力的单纯明净慢慢地变得平静而饱含杂质，我已经失去了记述平静生活的热情，对自己，也不如从前般直面苛求，我日渐认识到自己的许多陋习，但我没有卢梭写《忏悔录》的勇气。

我翻视着这些日记，有的已经发黄，甚至字迹已经模糊，当我以成年人的心态再来审视旧事时，却发现早先的那些痛苦与欢乐是那样的微不足道，和现实的痛痒更是毫无关联。不论我们成长到什么时期，我们的过去永远只能占据我们心灵的极小部分，坐在现在的时空里触摸往事，宛如开启了儿时的储蓄盒，原本以为里边是一笔财富，却发现只有零散的硬币。心里有些轻松，也有些茫然，仿佛失手打碎了珍贵的玩具。从此，我不再翻阅过去的日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