蜀河
章学锋
古老的汉江水不倦地流着，飞起的小漩涡如朵朵水莲花，开在流淌着禅意的江面。
湛蓝的汉江与湛蓝的蜀河，在这里与青蓝色的天空汇合了。
造化的巨笔在这里抖了一抖，竟抖出了一个精致的古镇。
她静静地存在着，青山和碧水包围着她的沧桑，留下了满街满巷的掌故。
她就是位于秦巴山间安康市的旬阳县蜀河镇——一个与水结缘的古镇。
在镇上的一家宾馆落脚后，我们便急迫地开始了寻访古镇的历史。新街建在公路边，镇上的人或悠闲地踱步缓行，或坐在门边打量着来去的路人，但很少有人高声喧哗。穿过蔬菜市场，拾阶而上绕过几户人家就到了蜀河镇的老街，依稀可以看见高高低低的黑顶房屋。
走在老街，踩在厚重的青石板上，仿佛踩进了厚重而古旧的历史当中。窄窄的深巷慵懒地站着，家家敞开大门，里面是清一色的幽和静，间或还透着些许的潮湿与阴暗。巷道里，有孩子在欢快地踢着毽子，有老人在悠闲地下着跳棋，有巧妇在树下恬静地剪纸，有挑担的菜农吆喝着走动……一个老太太，84岁高龄了，仍耳聪目明，正坐在家门前悠闲地搓麻将，猛抬头看见我们要照相，竟敏捷地问向导：“莫照了，莫照了，每次你领一拨人来就照一回，咋没见将一张相片送来？”
向导如数家珍地介绍：在明代，镇子最初仅有几家骡马小店，到了清朝中期以后，这里成为水路运输的交会点，四方客商纷纷在此定居经商、建商房、开当铺，设钱庄百余家，根据原籍建馆结社，根据不同信仰、不同地域建起了让人惊讶羡慕的众多会馆，客商可在会馆、戏楼歌舞升平中一览千门万店，在人头攒动中端详繁忙交易的发达景象。三义庙、黄州馆、武昌馆、杨泗庙等古迹，使得小镇有了南北交融的味道。
镇上最大的佛庙没有开门，门外供奉的香火，熏洗着尘世的心扉。杨泗庙的香火还在断断续续地延续着，一个湖南来的妇女正虔诚地，在早就没有头的水神像前为自己祈福。初冬的阳光爬到黄州馆古迹的墙上，孩子般地做起得意的鬼脸。戏楼依旧在，但听戏早已成为镇子上了年纪的人嘴边的掌故了。
静静的蜀河镇似乎是在静静地等待着什么，是在等我呢，还是那个吟唱“蜀道之难，难于上青天”的李白？茫茫汉江边，蜀河镇像一叶小舟，倏地滑进蒙蒙烟雨，滑出历史的迷蒙，从古到今，由远而近，惜别那些曾经灿烂的记忆。
72岁的徐朝恩一看见汉江就激动，出身于船工世家的他，生命里最宝贵的35个年头是在船上度过的。老人吞了一口烟，烟雾袅袅间徐徐打开记忆的门扇：我1956年就进了航运社，那时候，从汉口到汉中沿线人们的吃喝穿戴几乎样样都是水上运的，南货送来了，北货运走了。蜀河的船工最多时有800多人，每天都有上百条船泊在这里，光在河滩上修船的就有几十人。由于下一趟武汉大约需半年，人称“汉半年”，大船上有太公、拦头、摇橹、喊号、拉纤等十多个工种。江边盖严了草房子，喝茶的、唱戏的、议事的、说合的，丰富得让人挪不动脚。老人把手放在头顶想了好久，终于想出一句概括当年红火的话：“嘿，那时候，单位挣的票子整麻包整麻包往岸上扛，人们管蜀河叫‘钱窝窝’。”
但是，当过历史教师的陈明一老人却认为，徐朝恩当船工时的蜀河与鼎盛时期相比，“实在是相差太大了”。据地方志记载，早在1700多年前的西晋太康元年（公元280年）于育溪口东岸（今蜀河口东）置兴普县。清朝汉中知府严如煜在1822年所编的《三省边防备览》中称蜀河口“上溯兴汉，下达襄樊，北通商洛，骡马驮运，估客云集，为汉江之小都会。”清末，仅河路货物年抽厘就达6700两白银。20世纪20年代，镇上有大小商号60多家，票号就有12家……“那时候，蜀河是汉江响当当的汉江黄金水道哪。”74岁的陈明一叹了口气，“可惜，后来蜀河没落了。”
1975年的一天，一列呼啸的火车从襄渝铁路穿过蜀河。
1986年的一天，一队奔驰的汽车从316国道穿过蜀河。
自然，蜀河这个因水而兴的古镇衰败了。黄金水道衰败了，现在这里已经没有了远航的船只，只有一条渡船每天两次往返于河道间，接送往返于火车站与镇上的人们。
没有人能说清镇子现在的经济状况，是鼎盛时期的十分之一还是二十分之一，甚至更少。尽管现在蜀河的经济状况在全旬阳县28个乡镇中排在第二，但蜀河人还是感到了衰败带给他们的困窘：原来是四面八方的人涌进蜀河，现在则是蜀河人涌向四面八方。
蜀河镇镇长徐郧根是土生土长的蜀河人，他兴奋地告诉我们：蜀河这个因水而兴的镇子，很快就要再度因水而兴了。投资20多亿元的汉江蜀河水电站已举行了进点仪式。他接着向我们描述了未来镇子的三大板块：以水电站为中心的工业园区，以老镇为中心的民居古迹区，以小河咀为中心的经济文化区；那时候，镇域面积将由现在的两平方公里拉大到五平方公里……
在街道上，我们遇到了刚刚从新疆打工回来的蜀河乡土诗人马嘶，他挥舞着手臂兴致高昂地演讲着：蜀河永远是蜀河人的故乡，不管他走了多远，看过多少地方的云，走过多少地方的桥，喝过多少地方的水，爱过多少地方的人，他们的根，依然在这个古老的小镇。千年万年之后，他们的魂，依然飘在小镇的老街上。
蜀河是个有灵魂的小镇，是一个与水结缘的小镇。在过去的1700多年里，所有与这个小镇相关的情感，都沉淀到了一块块或青或红的石板上，汇集到雾霭下城楼的余晕里，流淌在静静的蜀河水中。